你是无意穿堂风,偏偏孤踞引山洪。
如果要让我形容我的爱人,他是什么样,我觉得他是风。
温和的吹过湾湾湖水,青青河山,淙淙溪流,抵达我的心田。
王先生是我此生最为敬佩最为喜爱的人。
先生的名字来自《周易》的,“万物溯其源”。
我常想着,我对于他的喜爱悲欢也是溯其源,追其本,一直追溯到他多年前认真讲义时,眼睛里的含情波光。
无数远离故土的日夜里,我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,王源,王源,越念越觉得心里难以平静下来。
王先生很有学问,听那些爱慕他的女学生说,在外国留过学。我在大学的礼堂里幸得听过一两次他演讲。
学堂那些老师们演讲,我向来听得心不在焉。大约就是课本枯燥无聊,老师古板无趣。
而他讲的时候,我却一个字也不敢放过,他讲的课,我毫不谦虚的说,我每一句都能背下来。还能给你讲出个一二三四来。明明那么无趣的讲义,他讲起来就那么生动,让我入迷。
讲生物,讲骨骼,在黑板上写写画画,那双手白皙好看,字儿清秀,声音悦耳,令人快活。
讲文章,讲诗词,他讲到深情处,眼儿红红,竟落下泪来。讲到激愤处,挥拳扯袖,秀目圆瞪,我也跟着在心底叫好,按捺不住时,忍不住起立鼓掌。
他一身长衫,围着格子围脖,金丝边的眼镜,浅笑低头,眸子透亮,唇红齿白。
声音清脆有力,掷地有声,时而激昂慷慨,时而温婉动人。
想来确确实实足够激起,心底那千层巨浪。
我心如明镜儿一般清楚,我心里的那一江春水,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他搅浑,无法平静。
王先生为人也极其温和有礼。
谦谦君子,温润如玉。
我想所有极尽美好温柔的词语,用在他身上,都那么恰当。甚至远远不够。
他是主教英文的,只偶尔给初级生讲讲其他课目,明明讲的清晰有条理,却不是特别愿意代教其他科,说是怕误人子弟,学识浅薄,难以胜任。我听了实在遗憾,私下里也总是惋惜,写了不少匿名信给他,说有多喜欢王先生讲课,他每封都回,信笺上写,“致匿名学生”,认认真真的回复,寄完信后,常常夜里偷偷去传达室询问回信,拿到信,净手之后才剪开信封。读了多少遍都不够,平时毛手毛脚的小子,对这些信百般爱护,恨不得藏怀里,生怕折损了。
说到这儿,又很不好意思,他是教英文的,我偏偏最不擅长英文,于是我下定决心苦练,只为了能见到他时多问他几句。
更遗憾的是,他并不是我校的教师,只是和校长有很深厚的交情,有时应邀来替着讲堂课。
那天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,我到国文老师的办公室送我改好的作文,恰巧在办公室里碰到他,我惊喜万分,竟然可以遇到,这下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他说:“教国文的何老师不在,把东西放到他桌子上吧。”
我说:“哦……哦哦好。”
却难掩失望,他应该是不记得我,或者没有认出来。
过了片刻,他看了我几眼,好像在思索,“你是……那个经常找我问英文试题的那个学生?”
我听了喜出望外,连忙问:“先生还记得我吗?”
他笑了笑,答,“嗯,记得。”
我简直要开心死了。嘴角的笑掩都掩不住。
我呆呆的站了一会儿,见他瞥了一眼茶杯,又移开眼。应该是里面没有茶水了,若是常人不会观察那么仔细,连无意间的动作都能感受到。而我捕捉到了这个眼神,于是径直走到他桌子前,拿起水壶,给他倒了杯水。
他看起来很惊讶,笑说,“你是会读心术吗?”
我狡黠的笑笑,“哪里。”
“……谢谢。”
“那我在这里等何老师吧。”我说。
“你下午不上课吗?”
“是有课啊,但算术我很擅长,测试都是满分,可以不用上的。”我说。
“这样确实很厉害,但不能骄傲啊。”他笑道。
“不会...”我沉默下来。
而后他瞟了一眼我作文上的署名,“王俊凯……是你的名字?”
“嗯,是的。”
“字很好看。”他赞许的点点头。
我得意的露出我的虎牙。
“...嗯,其实你的英文已经很不错了,以后……可以来找我问问不懂的地方,却也只能勉强教你几分。”他低头喝了口茶,对我说。
“先生别太谦虚嘛,以后要经常来我们学校。”我朝他咧嘴一笑。
“好……”他点点头,“我上次说的英文译本,你看过了吗?有什么想法?”
我早就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,就等着哪天能碰见他跟他讲。
于是我跟他侃谈了好久,他听到几处与他想法相似的地方,就赞同的点点头,有些不同之处,他就惊讶于我的不同寻常的理解,丝毫不吝啬赞扬的话语。也有地方我与他想法略有分歧,我心里其实已经同意了他的想法正确,但还是想与他多攀谈一会儿,便与他辩论。
末了,他说,外文著作的原文,读来更耐人寻味。
“那我得好好学了。”
“我倒是可以给你自己翻译的版本,但实在仓促,只给学生们私下学习交流用,你要是感兴趣、不嫌它乱就拿去。”
我立刻两眼放光,“好!”
他被我这么大反应吓到了,“哦?你这么喜欢这本书?”
我急忙打圆场:“嗯……是啊,特别喜欢。”
我欢天喜地的接过他给我的译本,满面春光的出了门。
回到宿舍,才想起我忘了把作文给何老师过目。
罢了罢了。
晚上,我躺在宿舍的木板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,只好顺遂心意,偷偷爬起来,点着油灯,看他翻译的书,又怕打扰别人或者是让巡查的先生们看见,用纸遮挡着灯光。
同宿舍的学生都说我学的发疯。
我却不跟他们争吵,心上人的物件,自然是迫不及待要细细品读的。
看着扉页他的名字,字体端正,一笔一划,看得我心里皱起了小褶子。
不难想象他写下时认真的神情,可爱的很。
我连夜看完了整本,又试着自己翻译,翻译后再看看他写的,如果恰好一样就在心底欢呼。
偷偷摸摸的心动啊。
与先生谈天时,得知他曾向一家报社投稿,却不被赏识,最终没有发表,本来他云淡风轻的讲,微微笑着说,还是要多研究才能进步。而我听后却极其气愤,满心都是对那家报社的不识人才的愤懑,扬言要去找那有眼无珠的编辑讨公道。他哭笑不得地拽着我,说我年轻人火气旺,他拉都拉不住。
我被他拉着手,心跳乱了又乱,不动声色的与他十指相扣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看他红了耳朵却并不挣扎,心里早就放了烟花了。
于是心血来潮带他跑去河堤上的小亭子打水漂玩儿。
他听着我抱怨,只是笑笑,说,“不是所有人都会顺着你的心意的啊。”
王先生从来不会计较的,就像他这个人,这么温和,又怎会觉得不满。
“谢谢你啊。”他转过头。
“谢什么?”
“谢谢你这么关心我。”他笑起来,我感觉世界一下子明朗起来。
我和他并排坐在草坪上,就只感觉青春微微的悸动开始翻涌,一发不可收拾。
柔柔青草随风倒,少年倾心如山崩海啸。
很想吻他,温柔的吻,扣住他的腰,握着他的手,不让他羞得如黄鹂儿般抓不住的跑远去。
像春风亲吻柳梢,像柳叶儿轻吻湖水。
我多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他像平常爱侣一般,互诉心意,柔情蜜语。
想每天清晨,可以看他逗逗八哥儿,浇浇花草,诵读诗文,为他煮茶,给他熬粥,把他喂得胖一点儿。他太瘦了,风一吹就要跑了,我得给他栓个绳儿,要不心里不踏实。
想每个夜晚,烧了水,用一个瓷盆儿洗脚,进了被窝儿和他鸳鸯戏水,翻云覆雨,不让他疼,让他舒舒服服的,结束后我再亲亲他,每天晚上都讲情话给他听,让他可以安睡一整晚,梦里是甜的。
大学课业结了,我正想跟他表说心声,家里人便要安排我出国留学。
我虽然不是很乐意,但不论怎么说,这是个好机会可以锻炼自己。
我一路小跑到王先生家里。
他经常邀我到他家里去,读一下午书,什么也不去想。他给我泡茶喝,我也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作为学生的特权。
可我更想做他爱人。
“出国?哦……那真是很好。”王先生听后沉默了一会儿。
我想再说些什么,可突然想到,出国了就见不到王先生了。
于是我突然安静下来。
“怎么不说话?”他摆弄着一盆吊兰,抬起头问我。
“我……”虽有千万言语鲠于喉中,最终却没有只言片语。
“以后要是回国了……记得要告诉老师。”他低下头,继续侍弄花花草草。
我走进他书房,也无暇顾及他是否不喜我闯来,就拿起他经常用的钢笔在他的那译本上写了一句话。
他站在门口不解的看着我,眼眶似乎红了。
半晌,我闷声道,
“先生,我要走了。”
【三年后】
河堤上芳草青青,岸边的小亭子依然好看,没什么变化。
我学有所成,回到故土,对他的思念,香甜又微苦的相思,顷刻化为了依依春风。
我穿着一身西装,笔挺英俊。不是我自夸,我留学的三年,那些外国小姑娘聚会上见着我,都脸蛋红红,邀我共舞,同学笑我不解风情,只摆摆手道,莫要献丑。
定制的衣装虽好,却与这温和南方格格不入,现下实在应该换下来,换成长衫。
倏地,我听到钢笔掉下来的清脆声音,心下了然的笑笑。
一阵风儿吹过,卷走几张信纸。
我跑着去捡起那几张信纸,发现每张题头都是:“致王俊凯”。
但都是写了几句便没了下文,想来是斟酌良久却未寄出去了。
我回头。
看见那人对我笑。
比这春风还明快温柔。
我和他隔着细窄的溪流相望,这一眼望去,青春的浮躁气味沉淀下来恰到好处的热切,同鲜活和古茶温和甘美的香缠绵不休着,明明白白地告诉我,他也与我一般,思恋着心上人。
“嘿,先生,我回来了。”
后来我在夜里环抱他入眠时,问他,先生怎么不给我寄信。他红着脸嗫喏,哎呀,不知道写什么好。
我问为什么啊,笑得一脸狡诈。
他低头,似乎很不好意思:你还笑,还笑。
我便笑的更欢了,一下子紧紧搂住他。
先生……不会是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吧。
他捶我,傻子才看不出来。
我问他,先生是不是那时候便喜欢我了?
他笑骂,小坏蛋。
* 「Whoever is a boy does notwant to be royal to his lover.」
哪个少年不多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