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歲的王俊凱對七歲的王源說，這個數字不太吉利。

00
“你家住在几楼?”大一点的那个男孩子问小一点的男孩子，嘴里还叼着一根雪糕棍儿，头发被汗浸湿了，活像个刺猬。

“唔...十三。”

“十三...不太吉利。”小刺猬皱皱眉，一张小脸皱巴巴的，有点臭屁。

“...请你吃绿豆冰糕。”小一点的那个男孩子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。在阳光底下他本来白白的双颊有些泛红，是晒太久了的缘故。

小刺猬撅了撅嘴，好像有点不满，大概是因为有个小屁孩儿没有听他讲话吧。

小孩子对于冰棍儿总是有难以抑制的喜欢心情，于是小刺猬一脸不情愿地跟着他走了。

“嘁，小屁孩儿。”他碎碎念道。


01
“应验了。”

王源十三岁了。
当初一直被戏说还会尿床的小娃娃，上了初中一年级，依然住在那个小楼的十三层。

天是灰白色的，好像他。
被打湿成灰色的白墙面。

“我妈妈去世了。”王源轻描淡写的说。

王俊凯皱了皱眉，似乎很不满他无所谓的态度，一言不发的收拾着书包。

不锈钢的水壶掉到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，里面放着的是他母亲泡的暖胃茶，王俊凯还能记起来她早上把水壶特地塞进书包时的殷殷关切。

“噢...快下雨了。”王源自言自语道。然后背上书包走了出去。

王俊凯沉默了一会儿，还是跟上了他。

在他后面几步远观察，才发现他最近又瘦了不少，但脊梁仍然挺得很直。
清瘦又苍白，像一根枯藤。

胸腔左侧传来一阵刺痛。

王源没有回家，他去了江边的草坪，是小时候王俊凯和他一起玩游戏的秘密基地。
也不算是个秘密。

王源停了下来，似乎知道王俊凯一直在跟着他。

“你知道吗。”
“她煲的汤特别好喝。挑鱼身上最鲜的一块肉给我。每次打完球回来衣服都好脏，她从不责备一句。”
“到菜市场会讨价还价，但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满足我。”

“这样的人...大概是温柔用光了就离开了吧。”

他说完之后就把书包扔到一边在草坪上坐下。

王俊凯远远的看着他。

“我要搬家了。”王源说。

之后是漫长的沉默。
沉默得像两棵苍老的树。

王源看着平静的江面，又宽阔又遥远。
灰绿色的草坪延伸到看不到的地方。

他站起身，转过身面朝着王俊凯，失去血色的面庞依旧清秀干净。

“你很小的时候跟我说过，十三这个数字，不太吉利。”
“应验了。”

他眼眶红红的。
王俊凯低头揉了揉眼睛，大概是和他一样，也进沙子了吧。


02
王源的父亲酗酒又好赌，母亲去世后王源由很久不归家的父亲抚养。
父亲受不了母亲去世后家里昏暗压抑的气氛，搬走前还朝屋内啐了一口唾沫。
旧门咣当响了一下，再也没有被打开。

当王俊凯又一次轻车熟路的敲那扇门，带着夏天男孩子特有的汗水味和一层薄薄热浪包裹的鲜活躯体，门没有再次被那个苍白清瘦的男孩子打开。
他才想起来那天王源轻声说的那句话。

噢，是搬走了。

他感觉到汗水顺着脖颈留下，怪不舒服的，睫毛也湿漉漉，鼻尖也汗津津。
胸口也好难受。


03
眼睛里的秘密。

今天早上的王源左面颧骨上有一块淤青，是他爸爸发酒疯的时候留下的。
学校组织去看电影，王源没有报名。作为班长的王俊凯看着名单上唯一一个空缺的地方，心里空落落的。

快要放学了，很少有人在听晚课，女生们热切地讨论着明天的电影里男主角长得有多么的帅气，男生们忙着交流新买的游戏机，以及对着某些激动的快要昏厥的女生翻白眼。

甚至连王俊凯也没有仔细听讲，被几个哥们儿的热火朝天的讨论吸引了注意。

而王源坐在座位上，后背挺得笔直，一笔一划地记笔记。

王俊凯只跟朋友附和了两句，便看向了他，人群里格格不入的。

他的眼睛湿漉漉的，像一匹温润的鹿。
仿佛眼睛是湿润的玻璃器皿，盛满了咸苦的液体，但是仅仅是摇摇欲坠，在太阳底下永远不会溢出来。

在夜晚呢?
王俊凯经常会很好奇。

于是他没有回自己的家，而是跟着王源，上了一辆公交车。

王源自顾自的坐在后排内侧，王俊凯挤到他旁边，坐到他身侧的位置上。

“不顺路吧。”王源开口。

“吃棒棒糖吗？”
王俊凯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个蜜桃口味的棒棒糖，撕开包装纸递到他嘴边。

“你还记得?”王源小声的说，像在自言自语。

“..什么?”王俊凯没有听清，“车上太吵了，你刚刚说了什么？”

“没什么。”

也许不会记得了吧..才那么小的时候，王源特别喜欢吃楼下小卖铺的桃子味棒棒糖，王俊凯有了零花钱就会买给他。

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，大概只是碰巧。

王源的眼睛很好看，王俊凯一直这么觉得。
现在也是，以前也是。
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球，体内的悲伤是黑漆漆的，所以眼睛是黑色。
很小的时候，王俊凯曾经如此描述过他的眼睛，王源没有理解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。

“就像是兔子，白色的兔子，血液是红色，所以眼睛是红色的。”
王俊凯手舞足蹈的解释，指指眼睛，又指指王源。

“悲伤是黑色的..”王源没有理睬他，重复着这样一句话。

王俊凯抿抿嘴，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难过。

此刻的王源，眼睛是湿漉漉的，好像马上就要滴出水来。

悲伤是黑色的。


04
粉色尘埃。

王俊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，洗了温水澡后便陷在了柔软的床铺里。

很困，梦里是粘稠的黑暗。
和王源眼里的淡淡的悲伤不一样。
汹涌又浓烈。

醒来是冷汗涔涔，口干舌燥。

今天天是阴的，这几天都没有痛痛快快的晴天，但是即使如此，班车上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音不见消沉。

女孩子打扮的花枝招展，不得不说是漂亮的。
各式的粉红丝带，精心画好的眼影，粉嫩的唇彩，小亮片，夹得又长又翘的睫毛。
细心一点的话，能注意到她们手上涂的透明指甲油。
好看的小姑娘们三五成群的讨论新买的小裙子，嘟着嘴喊着“卡哇伊卡哇伊”，摆好姿势自拍。

男生们炫耀着新买的球鞋，球星的亲笔签名，吹嘘着家里有多少歌星的限量唱片。
几个贪玩的已经打了好几局游戏，骂骂咧咧的，时不时爆发出惊人的笑声，一定是夹带着几个脏字。

和王源不一样的。
他干干净净，明明白白。

电影讲述了一个浪漫的故事，点到即止，还是以努力奋斗为中心，粉色泡泡是附赠品。
索然无味，既没有纯粹的慷慨激昂情怀，也没有痛快的爱恨。
说到底是导演想要点票房，又拍不出来什么好剧，只能马马虎虎。

粉色的尘埃飞扬，身旁的女生脸红红的看向他，慢慢的凑近，小心翼翼的问。

“王同学...今天晚上有没有空?”


05
咸的。

第二天早晨班级里议论纷纷，十有八九在谈班花暗恋班长的事。

王源坐在窗边的座位上背诵英文。
清晨白寥寥的光勾勒他瘦削的身体，
脸侧的淤青。

校服厚重宽大，王源穿起来却没有臃肿的感觉，反而衬得他更瘦了，瘦得让人心疼。

让王俊凯心疼。

王俊凯递给他一袋温热的牛奶和两个肉包。
“快吃吧，早上没吃饭会胃痛。”

王源没有抬头看他，闷声说了一句谢谢。

王俊凯回到座位上好久，王源才把牛奶撕开一个角，放进嘴里。

牛奶怎么变咸了，流进嘴里的，是眼泪吗?


07
王源已经一天没有来上学。

第十三个电话，终于拨通了。

-“......喂..我..在家..”
-“王源...?”
“你生病了?”
“喂?”
-“嘟——嘟——”

王俊凯跑到那天送王源到达的那栋楼。
电话再没有人接了。

王俊凯喘着粗气，迈进了这栋楼。
从一楼一号开始敲门。

陆陆续续收到中年妇女的埋怨，潦倒青年的白眼，油腻大叔的脏话。
偶尔的一句两句较为温和的回答。

直到十三楼。
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，王源就住在这里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因为敲门开始泛红发痛的指节在敲这扇门第一下的时候，有一刻恍惚的震颤，胸口像在发烫。

没有人应答。
终于，在漫长的等待中，王源开门了。
他的脸红通通的，是发烧。
看来这开门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，他腿一软，栽进了王俊凯怀里。
准确的说，是王俊凯接住了他。


08
吻。

病重的深夜，父亲撂下一句“好死不死的”，转身离开。

会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去吧，倒也不算很痛苦。

只是有时候真的很想念，想念妈妈在的时候，生病会有雪梨汤和黄桃罐头，一个晚上不断的测他的体温，直到他舒服的睡去，盖好软软的被子。

这是遥不可及的对吧?
还有遥不可及的你。

班花很漂亮，我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，大概是青春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，如未成熟的青杏子，裹上亮晶晶的蜜糖，柔软甜蜜。

而我干枯、木讷。

我一想到很久以后你牵着姣好柔媚的姑娘和小娃娃的样子，就在每一个夜里心痛的睡不着。

但是为什么，为什么你还在向我奔跑呢?
你像一团火焰似的，快把我烧成灰烬了。

为什么在一片黑暗里还要点灯?

唇齿火烧火燎的，把秘密点燃，把粉末撒到荒芜的土地。

荒野不会开花，但是会崩裂。

我望着你的眸子，在晦暗漆黑里如同救命稻草。
轻轻的啄吻，在眉间，额头，嘴唇，下巴，脖颈。

我不记得我跟你说什么，但是却能感觉到我双唇碰触之间，我说了一句。

“..悲伤是黑色的?”


09
好多年。

好多年都没有见到王源，自从他彻底离开这所城市，似乎每天天都是晴朗的。
冬日的早操，好像真的碧空如洗。

好多好多好多的时间溜走了。

我毕业之后拿着不多不少的工资工作，似乎早没了少年意气，每天加班应酬好久，幸好还保持着清醒，没有变成秃头啤酒肚。

虎牙还在。
这好像是青春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。

靠着蛮帅气的脸，这一路似乎也不算很坎坷。
只是性子太直太倔，也吃了不少苦头。

我想，人总得干净点。

昨夜里做了个梦，梦见他了。
他告诉我他住在了哪里，是个很远的城市，很冷，似乎每天都下雪，有几个月份每天都是黑夜，没有白天。

他说，光很漂亮。
我问他是什么光。
他不回答。

我问他，你住在几层楼?
他说，你猜。
我哈哈大笑，说我可不是小孩子了。

他沉默了一会儿，也笑起来。

我们两个就这样傻笑着，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。


梦的最后，他问我。

“你说，悲伤..是黑色的吗?”




-FIN-